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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清晰度、論點風格以及砍掉重練 Part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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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清晰度、論點風格以及砍掉重練 Part One

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我在中興大學擔任返校作家的演講內容:標題是「小說的清晰度、論點風格以及砍掉重練」。這是正式分享之前,我的排練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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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度的重要性

說到清晰度,對我來說其實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清晰就是可以被理解。作為一個父母都不是台灣人的小孩,我有一個很深的恐懼,就是害怕跟別人不一樣。因為害怕跟別人不一樣,所以會花很長的時間去理解,到底別人的爸爸媽媽是怎麼一回事,別人的作文是怎麼寫的。

我的寫作會是基於一定要被理解的基礎上。就是因為我的父母可能都不是那麼清楚台灣相關的這些規定和制度,所以我覺得我大概比同年級的小孩更有耐心地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如果有一些東西有非常清楚的規則,我會覺得非常感謝。

清晰度對我個人來說,就是要可以理解。另外一方面,它也展現在翻譯的時候。當你的文字被翻譯成其他語言的作品時,它是不是容易被理解的?還有文字透明度,我現在可以相對有自信地說,不管你用什麼語言,就算你用Google翻譯來看我的小說作品、散文作品,應該都不至於會誤會我的論點或是態度,因為我已經盡力讓語言保持在比較不複雜的狀態。

但這不代表說我們只能夠討論比較簡單的問題。有一個例子是,我去年去參加NATSA(北美台灣研究學會)的時候,我朗讀了一段《跨界通訊》的英文譯本。會後就有一個母語是英文,但爸媽不知道其中哪一個是台灣人的聽眾跟我說,這個譯者應該非常厲害,因為對他來說,這個作品完全可以理解,在美國也可以毫無違和地理解。

我覺得理解對我來說是最基礎的基礎。雖然你可能不一定會被打動,但是我覺得你理解這個主人翁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這個場景是可以理解的,就很好了。相對於透明度,那就是不透明度囉。有什麼樣的文字我覺得是不清晰的?比方說非常華麗的文字。我自己會覺得墨香銅臭的論點非常清楚,但是文字和語言本身是非常華麗的。而作者要求的讀者的門檻也確實是更高。總之,我對於我自己的作品要求就希望好懂。

翻譯的可能性

並不是說語言維持高度的清晰度和透明度,我們就不能夠討論複雜的作品。我會覺得好懂、可以懂,都是清晰度的一個必要的要素吧。這也不是只有在不同語言的翻譯我們需要去思考的事情,就算是中文對中文,其實我覺得也有一個清晰和直接的溝通的問題。

比方說像我的印尼親戚來台灣,然後這些母語就是華語的計程車司機、導遊呢,他們就會講一些景點介紹。但是我就會用比較簡單的中文,根據親戚經驗可以理解的,簡單地給他們再解釋一次。這其實也是一個清晰度的測驗吧。

其實我自己在中文翻成英文,畢竟我在中文可以用的詞彙再怎麼說都還是比英文多很多。但是我在英文的時候,真的只能夠揀選那些簡單明瞭直接的句子。我覺得這其實也大幅地提高了我自己作品的清晰度。我也想說,如果一句話可以講完的事情,還真的不一定要用十句話來說,除非我覺得十句話是可以讓大家比較好懂或是可以懂的狀態。

文學:理解的一種可能

文學對我來說,對理解是非常重要的。理解別人的情況,或甚至是你在書寫的過程中理解你自己的情況。中文真的是一個語法很困難的語言,我現在要舉一個例子,是在這裡教中文的老師跟我分享的。他就說,我小的時候看到那個家長回覆函,就我在《準台北人》裡面寫過的,老師發下了那一張調查通知。那基本上你就是要教那個回條嘛,那個回條很簡單,他就說你可不可以參加。整句話我已經忘記了,但那個選項,一個方框寫的是「不克出席」,第二個方框寫的是「撥冗參加」。

文學對我來說,對理解是非常重要的。理解別人的情況,或甚至是你在書寫的過程中理解你自己的情況。中文真的是一個語法很困難的語言,我要舉一個例子,是在這裡教中文的老師跟我分享的。他就說,我小的時候看到那個家長會調查通知,就我在《準台北人》裡面寫過的,老師發下了回條,回條問說你可不可以參加。整句話我已經忘記了,但那個選項,一個方框寫的是「不克出席」,第二個方框寫的是「撥冗參加」。

對於國小三年級生來說,「克」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不出席」我是可以猜到的。但「撥冗」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因為「冗」,它應該是一個負面詞,但參加就是說我要參加,是不是?所以後來中文老師跟我分享說,中文真的很困難。因為「不克參加」這個主詞都是「我」不克參加。但「撥冗參加」呢,其實經歷了主詞的變換,請「您」撥冗,發語詞是老師,然後「我」來參加,結論就是參加。英文的話沒那麼複雜,就是:Attend/Not Attend.

論文的論點 小說的論點

接下來我想講講小說的論點。我會說小說的論點跟學術論文的論點不太一樣,但為什麼我還是選擇用論點(argument)來討論我的主題呢?我覺得論點在小說裡面也不是不重要,因為它代表的是你想要說的事情。比方說學術論文的論點通常我們會有一個清晰的架構,就是說如果我是一個博士生的話,那我們的前面就是要討論說,關於我所做的研究,前行者有哪些研究了,而他們的研究結果是什麼。這些結果中間有一些沒有填補的縫隙,那這些縫隙是我經由我的研究可以去補足的。

那小說的論點,你想要講的這一件事到底是什麼呢?我覺得小說裡面通常不會明明白白、百分之百地說出來。而你如果去問別人的話,不管是小說、電影、影集,你問說他們的論點,這是一個在講什麼的故事,我覺得一百個人可能會有一百個不同的論點吧。

以小說為例

以我之前在《跨界通訊》參考的作品來說,這本書叫做《失控的照護》,是一個日本的作家寫的。然後他寫的是,當長期照護非常的辛苦,就是老年人的生理上的病痛,很可能會拖垮了不只是自己,而且還有他的家人。那這時候,有一個看護,我就要直接爆雷了,如果你要看《失控的照護》的話,那你趕快退出。總之,這一個看護,他就覺得,啊,那讓我來擔任這個天使一般的殺手吧。如果我殺死這個病痛的人,大家就可以解脫了。這就是我覺得他小說裡面想要展開的論點。

那我在《跨界通訊》裡面的論點其實是延續了這個作品,所以我也把這個作品應該列在參考書目裡面。但是我的論點跟他其實也有一點點的不同,就是,的確長期照護非常辛苦,拖著病痛的身體來繼續活著也很痛苦。既然人都是要死的,不如開開心心地去死吧。開心去死有哪些必要條件呢?那就是我在書裡所展示的。

除了作者所提出的這種可能性,我覺得讀者也可以討論,這本書其實有什麼別的論點。而從這個裡面,我們有別的證據,或是句子、例子、事件、情節、人物,可以支撐這樣的論點。大家討論起來都很有趣。就算是我自己寫的書,我都很想聽到,哦,你對哪一篇故事或哪一個段落最有印象。那有印象的原因是什麼呢?

以《我有結婚病》來說,很多讀者告訴我,天哪我從來沒有想過女生有這些煩惱。雖然我只覺得這些是普通女性的狀態。這樣的反饋讓我意識到,即使是最日常的經驗,在不同群體之間也可能存在巨大的認知差距。這種差距的發現,正是文學的特色吧。總的來說,小說的清晰度和論點、風格是緊密相連的。清晰度使得小說能夠在好懂或可懂的基礎上,讓作者集中發展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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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蘑菇Doomsday Mushroom
兩位住在美國南方的窮苦台灣博士生,預言末日將臨。與其在核戰爆發前當個勤勤懇懇的學生,還不如及時行樂。但心口不一的我們,內心神往早日退休的日子,有時卻又不小心過於認真,於是總在提神的咖啡因和醉生夢死的神奇蘑菇之間徘徊不定。